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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图作者(千里江山图作者几岁)

大财经2023-03-21 06:01:071

(作者为上海市委党校哲学部教授)

其实相反。直到最后那个月,陈千里才知道叶桃究竟在做什么工作,“虽然他早些时候就猜到了一些。现在想来,说不定她一直都在暗示他,悄悄地把实情告诉他:她真正在做的是一些秘密工作,这些工作对她意义重大。而他心里很明白,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很可能是去破坏她父亲的工作。但在让他知道真相前,她就为他指明了方向,让他了解了一个人应该投身于什么样的事业,才会让人生变得更有意义。”

叶说,“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在丧女之痛里沉沦麻木?或者像你一样,躲进小桃源,欺骗自己,以为可以远离红尘,忘记一切?”

孟说,“年轻人,哪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说不定叶桃和陈千里就是不想让自己上当受骗,才走了另一条路。”

孟老打断叶启年:“年轻人,只要给他们时间,就算一时走错了,总还会找到正确的方向。反倒是你我这样的人,用一些堂皇的号召,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争来夺去,不过是为了权力。为了杀掉他们的理想,就去杀掉那些年轻人,杀掉叶桃。野心炽盛者,机狡为乐,到头来不免反噬,这些年你妻离子散,也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了。”

孙甘露欲超越之,于是设计了他们之间的复杂历史关系。在大年初一银行提取金条现场,作者笔触深入到叶启年内心的一瞬间,“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空虚。特工总部、党国、中共秘密计划,这些词语日日夜夜萦绕在他头脑中,但就在片刻之间,它们都失去了意义,连咬牙切齿的仇恨也变得好像十分遥远。如果当年陈干里不是那么一意孤行,被什么《共产主义ABC》、什么《远方来信》弄昏了头,假以时日,说不定他也不会在叶桃的事情上那么不肯让步。如果那样的话,今日大年初一,家人团聚,他们之间也许可以喝上一杯。想到这里他差点掉下眼泪。”

一听此话,“叶启年脸色铁青,他抬起眼睛盯着孟老,心中瞬间动了杀机。这个老头早就不想活了,也许可以成全他。”

陈叶之间的复杂历史关系,被作者揭示出另一层意义,在二十世纪前期,国民党其实代表着过时而陈腐的世界,而共产党则代表着青春的、新生的世界。叶启年和陈千里、叶桃正好是两代人。

孟说,“动静那么大,竟然遮掩过去。巨恸之下,你倒能从容收拾残局——”

陈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在他们两个人当中,叶桃总是先离去的那一个。”这种感觉最后被印证。在执行最后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时,叶桃牺牲了。叶桃当然是被叶启年手下的特务枪杀了。可是,叶启年把这件事变成罗生门,一定说是被陈千里杀了。可以理解的是,叶启年不在开枪杀人的现场,而且杀叶桃的特务也死了,由此叶启年坚持说是陈千里杀了叶桃,他当然承受不了杀死自己女儿的罪责。无论是真认为还是假认为,他都必须这么坚持,很难说这是虚伪。——直到1960年代,叶启年在香港的刊物上还是这么说。1979年接受采访时,陈千里淡淡回了一句,“叶桃清楚”。叶启年把对陈千里的私人仇恨参杂在其公务行为中。

叶启年曾经是一位明星学者,他以充满激情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吸引了一群知识青年,充当着青年导师,青年陈千里作为向往社会革命的粉丝,就这样接近了叶启年,也就认识了他的女儿叶桃,这对男女开启了一段恋情,于是形成了陈叶之间的复杂历史关系。

当然,孙先生不甘于一般意义上的转型,他需要在类型小说之上添加一圈艺术性光环,以超越犹如过江之鲫的同类作品。读余,品味出作品对陈千里与叶启年、叶桃父女的关系之叙述,乃是作者着力设置的审美要素。

最后行动之前,元宵节,陈千里与叶启年在蒲汇塘附近叶桃墓地相遇,一切真相浮出水面:叶启年无法否认是自己杀死了女儿叶桃,叶启年精心设置的自我保护神话故事被击溃,他无法再以自己不在现场为理由去编造谎言。

“情境”是指一般世界状况的具体化,引起人物动作、展示性格的“机缘”,人物性格产生活动的具体背景。是一般世界状况具体化、特殊化,更特殊具体的前提,环境的个性化表现,导致冲突,引起动作。在《千里江山图》中,“情境”可以定义为叶启年和陈千里两个团队的关系展开,当然还可以往前延申,那就是陈千里出场之前,叶启年针对共产党组织的行动,包括广州共产党组织的破坏以及卢忠德的潜伏,叶桃冒死获取机密情报,得知欧阳民是叛徒。但叶桃不能让陈千里救自己,必须让他把情报传递出去,否则自己就白牺牲了。这样就出现了叶桃之死的罗生门状态。

在幽静的小桃源,叶启年与一个神秘人物孟老闲谈,孟老曾经是一个激进社团的刺客,被叶启年闲养在这个园子里。他们之间并不平等,但也没有利益冲突,可以开启心扉说话。下面的对话颇为精彩:

有了恋情必生浪漫,在南京,陈千里和叶桃游梅花山,“正是早春二月,虬枝上开满梅花,山坡上像笼罩了粉色云雾。他们心心相印,觉得整个世界退却到远处,眼前只剩下梅树、蓝天和那张脸庞。他们满心喜悦,一起背诵着涅克拉索夫:他们说暴风雨即将来临,我不禁露出微笑。”生死谍战,浪漫依然。读者可以在此处稍微释放一下自己,迎接下一次紧张。

而叶启年呢,从墓地到河边的那段路,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他面无人色,浑身像被抽去了骨头。寒风席地而来,墓园中的落叶被卷至半空。”

也许还不能过早说作者就这样把作品完全提升为经典文学叙事,谍战的类型身份是难以摆脱的。但可以说的是,如果没有陈千里与叶启年、叶桃父女之间的复杂关系切的揳入,而且暗含着黑格尔环境理论,那么《千里江山图》就只是一部谍战小说而已了。

叶说,“我要杀了他们,不是为了报私仇,是为了不让他们再去诱骗年轻人。”

黑格尔在《美学》中论及环境时,涉及三个概念:一般世界状况、情境、情致。可以一一对应于具体作品的美学努力。

“情致”是普遍力量或一般世界状况在人的个性中的体现。一般世界状况内化为人的主观情绪、人生态度、价值尺度、渗透在人的内心世界当中。外在“情境”引起内在情致的矛盾冲突,艺术形象、艺术典型是性格与社会力量的统一。就是说,一般世界状况和情境最终会在人物的情致中显现出来。即《千里江山图》中,陈千里与叶启年、叶桃父女的一切情节——包括对话,叶启年和孟老围绕叶桃之死的对话。

“他们是自寻死路!”叶启年简直是在嘶喊,“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生,一条死。中国的命运,这些年轻人的命运,叶桃也一样。没有第三条路。但是他们杀了叶桃,是共产党杀死了叶桃,他们要付出代价。”

当面戳穿后,陈千里“长舒一口气,望向墓地上空,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变化,浓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他凝视着叶桃的墓碑,上面只是简单地刻着叶桃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朴素如她在世时的面容。平静,令人信赖,视死如归。”

在决战前夕,作者放出这么一段远离尘世而又事关尘世的对话,巧妙表达出自己对三十年代上海滩谍战背景的历史理解。但他不能直白解读,于是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运用了黑格尔的环境理论。

当时的中国正处在一个多种选择的时代,生活后来的安排是,叶启年最终接受了在中国进行法西斯特务统治的政治主张,成为国民党特工头目,女儿叶桃却早早就在北京读书时加入共产党,而陈千里则受叶桃的影响而接近共产党。叶启年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关系,始终以为叶桃的左倾是陈千里的作为而怀恨之。

孟说,“戾毒攻心,报复杀人又有何用?”

谈到叶桃之死,叶启年说是共产党“为了盖真相,切断线索,就背后开枪,把叶桃杀害了。”

孟问,“公开的说法呢?”

世事沧桑,昔日先锋派作家孙甘露推出了自己的红色叙事作品《千里江山图》。怎么说,这也是一部谍战类型小说,当然成功了:精心设置而扣人心弦的悬念,错落有致的空间切割,叙述语言的洗练,再加上三十年代的上海历史地理风俗背景,让读者在头脑中已经自行过了一遍影视效果。

陈千里与叶启年的当下关系是:围绕着执行与破获“千里江山图”,陈千里是共产党方面的活动最高负责人,而叶启年是国民党方面的最高负责人,他们各自率领自己的团队进行生死较量。这是谍战类型小说的必需配件。如果止于此,那《千里江山图》就只停留在类型小说。

为什么这个特工头目居然会想象到自己和共产党对手陈干里其实可以成为一家人,可以团聚畅饮呢?就在于他们有复杂的历史关系:

叶答,“党务调查科机要室干事叶桃,被中共地下组织绑架,因为拒不透露党国机密,遭到杀害,壮烈牺牲。”

决斗还没有结束,故事还在伸展,而作为人父的叶启年,“被抽去了骨头”实即灵魂出窍,他已经完全败下阵来。宏大叙事的一般世界状况经由具体故事情境,最后体现于人性拷问这一“情致”。达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之艺术意境。

“一般世界状况”指一般背景,时代背景或社会背景,精神文化生活。如法律、道德伦理、宗教、习俗等信条、理想。它们是绝对精神的外化,又称普遍力量。在《千里江山图》中,乃是指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社会。千年帝制崩溃,但缺乏有力量而且有道义性的接盘者、接盘计划和措施,各方利益互相冲突,国家陷入混乱之中,“中国向何处去”成为作品中的一般世界状况。叶陈关系依此而展开。

孟老居然说出似乎与己身份不符的话,你我这样的人——过时的老朽,用一些堂皇的号召,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争来夺去,不过是为了权力,杀掉了他们的理想,就去杀掉那些年轻人”。注意,这里的年轻人与老人的冲突,不是年龄的冲突,而是理想的冲突,老人所追求者,不过是权力耳。这不是中国之需要,中国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繁荣强盛国家。

由于孟戳穿了叶的内心世界,叶启年咆哮起来,“你说这是权力的野心,我说这是心怀天下,有什么不一样?谁制定了法律?谁拥有军队?谁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你以为那些人是什么人?你以为小桃源外面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强者不仁,谁要是自怜,谁就去做刍狗!”

叶说要防止年轻人受骗,孟却说,年轻人,哪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年轻人,只要给他们时间,就算一时走错了,总还会找到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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